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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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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

就在生辰宴那日,慕寒江眼看著總是裝得靦腆矜持的女郎巧舌如簧,奚落景國公夫人。

那等辯戰時一閃而過狡黠的細微神態,與少年太子——如出一轍!

那一刻,臆想的事情終於得了印證,慕寒江的頭皮都微微發炸。

一種從沒有過的情緒在從後腦一路堆積在胸口,讓他想不顧禮法,像江浙河埠頭的粗魯船工一樣,肆無忌憚地大罵臟話。

可最讓他憤怒的,並非是太子被人冒名頂替。

確認了女郎與太子是同一人時,他只想狠狠扣住那女郎手腕,審問她為何自輕自賤?

那個坐在榻上,腳尖勾著鞋子,睥睨眾生的尊貴少年,竟然墮落到以色事人的地步?

他認識的聰慧敏達,眼界超凡的鳳棲原當真是從裏到外的虛假透頂嗎?

那天他追攆出去,就是想要質問個明白,誰知卻發生了大殿下中毒的事情,這才又耽擱數日。

而現在眼看窗紙捅破,慕寒江壓抑數日的怒火終於顯露出來,文雅溫和的面龐也碎裂開來。

想到他回到京城毅然獨自背負起挑釁開戰的黑鍋,竟然是全無意義的愚蠢!

他到底是瞎了眼,以為保住了大奉未來的儲君,卻原來是個卑劣贗品!

有那麽一刻,小螢真的很確信,這位暗衛頭子想不管不顧地將她拽入暗衛牢中,用皮鞭狠狠抽打。

聽了慕寒江問該不該叫“殿下”,小螢拿出十分的親切,殷勤招呼他坐下:“您愛怎麽叫都成!來,挨著炭盆坐,看看公子的面皮都凍紅了!”

她似乎懶得再裝,這等油滑的樣子跟太子有什麽兩樣?

慕寒江頭穴如同針刺,腦袋嗡嗡作響,努力克制情緒,淩厲上下打量著她,又深吸一口氣,冷聲問:“真太子現在何處?”

小螢失笑道:“一個你恨不得陷害他在冷宮待一輩子的廢人,尋他作甚?如今這局面不是很好,鳳棲原礙不著諸位什麽事情,公子可以隨心從龍,看哪個皇子順眼就幫襯哪個!”

慕寒江往前邁了一步,似乎要挨得小螢近些,可鳳淵卻攔在了他的身前,指著較遠的那把椅:“公子請坐。”

這架勢,儼然是將那假貨當成了所有物,不容得旁人親近半分。

慕寒江清冷瞪著鳳淵,冷聲道:“你何時發現她是假的?”

這次不等鳳淵作答,小螢搶先回答:“就是去江浙的時候,這裏面可沒有大皇子的事情!是我求了大皇子,他可憐我身世,才替我隱瞞的!”

小螢這麽說,自然也是為了東窗事發的時候,在皇帝老兒面前,為鳳淵斡旋一二。

畢竟這貍貓換太子的勾當是皇後所為,鳳淵若被卷入其中,又要卷鋪蓋去天祿宮了。

可若大皇子發現之後撥亂反正,將假太子留在江浙,不準他禍亂皇嗣血脈,也合情合理,在陛下那邊有個順當交代。

至於將她留在身邊,也是為了……“狠狠”懲罰她這個假貨!

小螢說謊不打草稿,如此解釋一番後,書齋裏的二位郎君聽得各自冷笑。

只是鳳淵似乎並不感動小螢的維護,笑得眉眼陰沈,拳頭漸漸握緊。

小螢懶得磋磨鳳淵在那冷笑作甚,只將心思都用在了慕公子身上。

待慕寒江聽了她半真半假的入宮緣由後,便道:“你入宮見了太子後,才知道他原來是你同胞兄長?”

小螢眼淚汪汪道:“雖然是才知道,可血脈相連啊,既然知他是我同胞哥哥,他又不想留在宮中,做妹妹的自當順從。”

慕寒江卻還在多疑地問:“皇後娘娘為何要將她當年替換的隱情告知太子?讓他心生戒備?”

小螢故意疑惑搖搖頭:“許是覺得兄長不頂用,便罵出來解恨吧。畢竟她起初是要讓我摔死在陛下壽宴上,好栽贓陷害二皇子的!”

慕寒江琢磨著小螢的說辭。

按她的說法,她和阿爹因為遭了皇後陷害,一直隱姓埋名,去不巧在宜城被皇後的人發現,就此被帶入宮中,由著皇後安排成了太子替身。

因為她不想落馬摔死,破了皇後的局,這才沒有辦法,只能讓她一直假扮太子。

不巧皇後得了癲癥,女郎這才跟太子密謀,借著前往江浙的借口,讓真正的太子逃脫。

只是後來她要逃走的時候,被大皇子識破,為了國之大局,不讓皇室醜聞宣揚於世,這才定下太子詐死的計策,想著讓太子徐徐而去。

卻想不到,還沒等“太子”咽下最後一口氣,便被慕公子發現一切。

總之她閆小螢也是無辜嬌花一朵,他們一家被惡毒皇後卷入無妄之災,慕寒江但凡良心未泯,也不該拿她治罪。

慕寒江解了疑惑,卻並不太驚異,依著湯氏的性子,做出這些事來似乎並不太意外。

而且鳳棲原這根豆芽菜,當真是沒有鳳家兒郎的風采,若是湯皇後貍貓換太子,從宮外抱來的,一切便有了合理解釋。

不過慕寒江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搞清楚,他冷冷看著小螢:“所以,你真的當了大皇子的侍妾?”

問了這問題的時候,鳳淵的眼睛緊緊盯著小螢。

小螢明白,這問題答不好,會牽連大皇子,便從善如流道:“自然不是!大皇子只是感同身受,可憐我年幼失母,同情著我,才讓我假冒他侍妾遮掩身份!”

此時一定要與大皇子撇清關系,總不能連累他一起被慕寒江到陛下跟前告陰狀啊!

此話一出,慕公子的臉色不知為何,和緩了一些。

可是鳳淵的俊臉卻漸漸籠罩了一層庚鐵,變得又黑又硬。

慕寒江卻還不滿足:“不過觀你們一路上卻同吃同住……”

閆小螢忍不住想拿棗核敲慕公子的腦袋:“那還不是被你逼的?逢場作戲啊!我對天發誓,大皇子守身如玉,冷靜自持得很,乃童子金身……”

小螢說這話其實也犯了嘀咕,大皇子……應該還算童子身吧?不過冷靜自持可一點都不作假的!每次最後都能把持得住呢!

鳳淵終於開口說話了,跟臉色相比,語氣異乎尋常地平靜:“慕公子,你今日來此,就是為了探究我房內事?”

慕寒江也警覺自己似乎跑偏,急急收住。

每個人心裏都清楚,若是今日屋內商議不明白,放任哪個出去

,都會掀起驚濤駭浪。

小螢自覺將大皇子摘除幹凈了,便準備和稀泥:“眼前這情形,我大奉還真是內憂外患!宮裏的娘娘不省心,只想著奪嫡爭位,而您的母親安慶公主涉嫌玩忽職守,外加常年毒害皇長子的……慕公子,你說這些汙爛事,全呈送到陛下跟前,他老人家遭得住嗎?畢竟我也當過他兒子,真真切切叫了他那麽久的父皇,總不能眼看著他被這些惡心事氣吐血,耽誤龍體吧?”

慕寒江倒是恢覆了幾分文雅氣度:“陛下要知女郎如此孝心,定然十分感動。依你的意思,該如何?”

還沒等閆小螢說話,鳳淵冷冷道:“原是鳳家虧欠了閆家,沒有閆家被迫害得妻離子散,還要頂個欺君之罪的道理。慕公子若怕受牽連,自當不知,至於我中毒的事情,若是你不可能陳明,我也有法子為自己討個公道!”

慕寒江聽得皺眉,這話裏意思,難不成他若秉公行事,就是如湯後一般惡毒是非不分之人?

小螢也倒吸一口冷氣:“大殿下,你怎麽能這麽說,慕公子豈是這等是非不分之人?你可在斷橋救過慕公子的性命,便是他的再造父母恩人!難道他就會眼看著恩人你被人毒害,置若罔聞?”

三言兩語間,慕寒江若是認真計較且不幫鳳淵,便是不仁不義占全。

慕寒江皺眉看著女郎,這般一唱一和的默契,不在被窩裏睡個經年都培養不出來,他倆當真清白?

小螢倒是對慕寒江的軟肋一清二楚。像這類自詡清風明月的公子,起碼也還留存三分正義,豈能如此明目張膽恩將仇報?

慕寒江領教過“太子”的狡辯功力,如今不為所動,只是冷冷道:“一碼歸一碼,你還是莫要胡攪蠻纏,指望我擡手放過。像你這般肆意妄為,若不受懲戒,豈不是要闖下塌天大禍?至於大皇子中毒的事情,我母親或許專權了些,可並非歹毒之人,大殿下所中之毒,絕非我母親所下!”

這話是直觸鳳淵的逆鱗,小螢清楚他對安慶公主的厭惡,便趕在他的前面開口道:“大殿下因為這毒,平白遭了世人誤會,讓人以為他是個瘋子,身為皇長子,因為隱疾,連兵部都入不得。你若要讓公主自證其身,不妨由她來面呈陛下,為大殿下證明清白。到時候,公主可以洗脫下毒皇子的罪名,而大皇子也不必再頂個瘋子的名頭,豈不是兩全其美?”

如今,鳳淵和慕寒江各持把柄利刃,頂著對方的喉嚨,都不肯相讓。

她擠在了刀刃間,總得讓雙方和緩一下,看看能不能留一線生機。

女郎說話時,依舊是慕寒江熟悉的從容淡定。

他曾對太子有多大的改觀好感,如今盡是反芻為對這狡詐女郎的……憎惡。

所以慕寒江冷冷道:“不虧是做過太子的人,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!大殿下中毒的事情,我是一定自會向陛下陳明,你這個假太子也不可留在大殿下的身邊!”

“可以!”

“不行!”

小螢和鳳淵同時開口,可回答卻南轅北轍!

小螢以為鳳淵擔心自己,便寬慰道:“慕公子今日來,若真想治我的罪,豈能單槍匹馬一人前來?只是攆我走罷了,我自是識趣離開。”

慕寒江笑道:“這次恐怕是你錯想了。我沒你想得那麽慈善,此時王府之外已經被龍鱗暗衛層層包圍,若是我久久不出,暗衛就要攻下王府,先斬後奏了……大皇子,能不能叫你的人手撤了,若非萬不得已,我不想跟你兵戎相見。”

小螢轉頭看了看窗外,果然看到沈凈他們在暗處,其中一個弓箭手正在暗處,只待鳳淵一聲令下,就能射出箭矢。

而此時也有人來稟報鳳淵,說是王府外圍有不少龍鱗暗衛的精衛。

看來風慕寒江這次真的有備而來。假國儲還真是捅了慕寒江的肺門子。

龍鱗暗衛擁有先斬後奏的特權,況且牽涉真假國儲,萬萬不可鬧大。

她若不跟慕寒江走,今日瑞祥王府就要血濺五步。

想到這,小螢想著出王府後前往龍鱗暗衛衙司的路線,言不由衷道:“行啊,龍鱗暗衛的地牢定是能關住我的,你和大皇子先解決了眼前的麻石散官司,我自當在牢中老老實實等著二位!”

她話裏暗示明顯,鳳淵應該能聽懂,此時不必與慕寒江硬扛,大不了就是她跟著慕寒江走。

假國儲的事情,原本就是她閆小螢一人之事,與鳳淵無甚關系。

眼下他能洗脫瘋子的名頭,正用得著慕家母子,若是因為她而早早得罪了慕寒江,大可不必。

大皇子似乎被小螢的擅自決定氣到了極點。

看來,這女郎之前與他說分離的話還真不是開玩笑。原來就算愛他,也能輕而易舉地做出離開的決定,甚至不需同他商量……

想清楚這一點後,鳳淵的臉色慢慢松緩下來,仿佛一根繃得太久的牛筋,終於不堪重負,被徹底拉斷,陷入了某種崩壞的松弛中。

他慢慢收回目光,不再看小螢,一直緊握的手掌也漸漸松開,在寬袖的遮掩下,一滴滴從崩裂傷口裏湧出的血,順著指尖滴了他烏黑的鞋面上……

待掌心的疼痛,漸漸擴散,讓人變得冷靜,鳳淵嘴角勾起,轉頭對著小螢笑道:“你還真是期待地牢,看來是我以前錦衣玉食的相待,不對女郎胃口了……”

這是什麽怪話?難道看不出她在努力糊墻,粉飾江山太平呢?

小螢自當沒有聽到,又看著慕寒江道:“慕公子不是酷吏,像我這樣的柔弱女子,也不必關入地牢看管吧,我最近體弱,還請公子憐惜,莫要官司沒有問清,又得浪費公子的湯藥錢。”

慕寒江氣急而笑:“女郎犯下的罪,恐怕也不必浪費湯藥,假冒皇儲,必誅九族!砍了頭,什麽病便都治好了。”

這話聽得人額頭冒汗,真是心裏暖暖的!

鳳淵看著慕寒江嚇唬閆小螢,卻突然笑出聲來,然後問:“你當真要將她關起來?記得多加幾條鎖鏈,手腳都拷住,免得她跑了。”

慕寒江騰得從椅子站起,再也繃不住道:“你明知她是假的,在江浙放了她不就好了?卻還要帶她入京,又在人前招搖!如今東窗事發,與我陰陽怪氣作甚?難道我愛做這個惡人?”

若是真想拿她怎樣,他吃飽了撐的與他們這麽多廢話?請一道聖旨豈不幹凈利索?

他不過是想要卸一卸鳳淵的瘋勁,不想大殿下再與這假太子為伍,落得泥足深陷的下場罷了!

這鳳淵哪裏是中毒造成的瘋,分明是他偏執的性子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。

什麽二人清白?當他眼瞎?在聽心園裏,二人相擁的樣子豈會作假?

只是大約這個螢兒故意而為之,利用了大皇子罷了。

畢竟鳳淵被困在荒殿十年,在男女之情上,心思單純,哪裏是這在鹽幫商賈廝混長大女郎的對手?

慕寒江想通前因後果之後,便想明白了:決不能讓閆小螢繼續呆在大皇子的身邊!

所以他今天必須亮出魚死網破的架勢,從鳳淵身邊移除這會影響大奉皇室未來的隱患。

至於將這女郎帶出王府後怎麽樣,慕寒江自己都沒有想好。

鳳淵卻不容他糊塗,問著慕寒江:“這事安慶公主知道嗎?”

慕寒江嘆了口氣,懶得再跟鳳淵較勁。

“不知道,我帶來的人不隸屬精進勇猛,是我在魏國潛伏時培養的人。”

“說說,打算如何處置她?”

慕寒江揉了揉頭穴:“若她說得屬實,待我查證後,便送她遠遠離開,免得她再被有心人利用。然後我會去江浙,親自處理鳳棲原‘病逝’的事宜……這樣你可滿意?”

小螢卻覺得廢話說得太久,不管怎麽樣,眼前的僵局總得走一走棋才可破。

如此也好,她總想著以後該如何與鳳淵別離。

而眼下,連借口不必找了,便是造化弄人,他倆註定要別離一場,各奔前程了。

努力壓抑住不合時宜的傷感,小螢決

定快刀斬亂麻,她吐掉最後一個棗核,對慕寒江道:“公子,帶路吧。你老圍著王府也不是個事兒,京城這麽大的地方,捂不住消息的,傳揚出去,對誰都不好。”

就在她起身往外走的功夫,鳳淵突然站了起來,從一旁的櫃下的暗格裏取東西。

小螢滿腦子都在想,一會該如何從岔路街道尋機會逃走,猝不及防腳下一緊,然後便聽哢嚓一聲。

小螢低頭一看,庚鐵鑄造的鐐銬一根,正好扣住了她纖細腳踝。

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低頭看著慢慢起身的鳳淵:“你……這是何意?”

鳳淵站直了身子,一派坦然道:“既然你決定了跟他走,便乖乖的,等我接你。”

慕寒江覺得鳳淵轉變太快,難道他是在表面立場,與女郎決裂?

可如此對待嬌弱女子,實在羞辱過頭了。

龍鱗暗衛又不是吃素,哪裏需要腳鐐?豈能看不住一個纖弱女郎?

可只有閆小螢懂鳳淵的小心眼。

他哪裏是在幫慕寒江?分明就是怕她東窗事發,尋機會開溜,從此與這些鳳家皇子們,江湖不再見。

慕寒江皺眉問鳳淵要鑰匙,可鳳淵轉手將鑰匙順著窗戶扔到了一旁的湖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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